一夜之間,俞敏洪和他的新東方,從奮斗不息、天道酬勤的典范,變成被網友廣泛質疑的對象。
《農民日報》在頭版刊登的文章《6元一根“新東方”玉米,農民能賺多少?》,一石激起千層浪。
在此之前,轉型直播掙扎許久的新東方,剛剛憑借董宇輝的一句句金句爆火出圈,迎來了粉絲和銷售額的爆發性增長。
不到1周,東方甄選便完成了粉絲量從100萬到1000萬的跨越,遠超此前券商預測2周粉絲破千萬的速度。與此同時,GMV在6月15日就已飆升至6257萬元。
在這種火爆效應下,新東方在線5個工作日累計漲幅近550%,一舉抹平2021年來所有跌幅。
在直播間上架的6元/根鮮食玉米被質疑“太貴”后,董宇輝以“谷賤傷農,價格不能太低”為由回應,這個情懷滿滿的回答一時間更是贏得滿堂喝彩。
(圖片來源:pixabay)
然而官媒文章中,一句“故事少了關鍵一環”,當頭澆下一盆冷水,一句“玉米價格高了,農民或者說農業生產者能多賺錢嗎”的質問,完全扭轉了輿論風向。
僅僅1天,喝彩變成質疑,掌聲變成了怒罵。
圍繞“農民到底有沒有多賺錢”這個核心問題,自媒體群起發文質疑,全網眾多大V詳細科普農產品從田間地頭到上市的產業鏈,得出新東方賣高價玉米讓農民得利只是謊言的結論。
如同一陣大風,將股價吹得七零八落。截至前天收盤,新東方在線報價每股16.980港元,較上周高點大跌超3成,同時還慘遭第二大股東騰訊連續2日拋售。
那么問題來了,新東方的“6元玉米”,到底是在販賣情懷,拿農民當賺錢的幌子,還是真的助農益農?
漲價20倍
這個問題的實質是,在農產品從田間地頭到送上人們餐桌的整條產業鏈條上,價值是如何分配的、為什么這么分配?
農產品流通,大多要經過農戶、收購商、批發商、零售商、消費者幾個環節。就目前而言,一顆蔬菜在進我們嘴里之前,一般已經經過了5手:
農民采收;
匯集到各個鄉鎮的代收點或區域市場;
統一發往各大城市的一級批發商,通常是大城市邊緣的大型農批市場,比如北京新發地農批市場、廣州江南農批市場、深圳海吉星農批市場等;
批發給二級批發商,通常是周邊較小的批發市場;
批發給超市、商店、菜市場等零售商。
在這個5級鏈條中,越貼近市場、越貼近消費者的環節,賺的就越多,而離消費者最遠的上游農民,成為了產業鏈上最大的“冤種”。
2011年菜價暴漲、民眾怨聲載道的時候,央視記者曾親赴送菜第一線跟蹤調查,目睹了農產品流通環節層層加價的狀況。
在報道中,西葫蘆在山東產地的價格是5分錢/斤,到北京的社區菜店后,售價已經飆漲到每斤1元;圓白菜的價格從收購價4分錢/斤,到超市的時候就達到了8毛錢,一下子翻了20倍。
文章詳細記下了農產品身價逐漸上升的過程:
大蒜一級批發商張先生從河南代收點收購大蒜為1.2元/斤,運到新發地批發市場;
在新發地批發市場,以1.4元/斤的價格批發給岳各莊、房山的二級批發商;
岳各莊蔬菜批發市場的二級蔬菜批發商劉先生加價0.4元/斤,以1.8元/斤的價格批發給北京菜市場零售商;
在最后一個環節,價格出現了驚人的飆升——距離新發地批發市場15公里處的一家菜市場,零售商金女士將大蒜加價到3.5元/斤售出,而不遠處的超市更是賣到了4元/斤。
據《讓菜價飆升的“最后一公里”》這篇報道,北京市物流協會專門做了一個調查,發現蔬菜從批發市場到零售市場的這“最后一公里”,流通成本比從山東壽光拉到北京的費用至少高出150%。
原來到我們手上的時候,蒜價已經被“奸商”們加價了幾倍,而且這還是從代收點開始計算,沒把農民田間采購價算進去!
有意思的是,流通鏈上的各個環節,都說自己“不賺錢”。
例如,張先生稱其成本要覆蓋0.15元/斤的運輸成本、12噸大蒜貨車350元的入門費和十幾元至幾十元不等的出門費、貨車停留超過3天的停車費、140元/天的卸貨工人工資,但“批發價格很難往上提升”;
劉先生則告訴記者,“除去運輸費、攤位費,1斤大蒜提高4毛錢,賺不到多少錢”;
金女士叫苦,稱其每個月攤位費要交2800元,水電費加上100元,還要扣除銷售不暢的損耗費,所以盡管加價幅度巨大,“也沒剩下多少利潤”。
然而,事實真是如此嗎?
到底誰在賺錢?
關于這個問題,發改委、商務部和農業部三大國家部門曾齊齊出人,奔赴北京、上海、山東、河南、黑龍江、廣東等地,聯合調研農產品流通環節,最終發表了一份《農產品價格形成及利潤分配調查》。
學界也有不少人士,用各種專業方法對農產品流通環節的利益分配進行了計算。
最終的結論是,因為不同的地域、時間或市場環境,農產品批發商和零售商的利潤有多有少,但共同點是,都比生產者——農民高得多。
例如在《我國農產品流通的成本構成與利益分配》研究中,批發商的成本利潤率比農民高出6到10倍,零售商的成本利潤率高出5到7倍。就算以最低比例計算,那差距也達到1:7:6。
換句話說,農民在整個鏈條中能分享到的利潤,不到1/10。
那么,新東方可以改變這個趨勢嗎?答案是不能。
因為在市場經濟下,產業鏈利潤分配的本質是議價權問題。而農民的議價權低下,根源又在于傳統小農生產方式。
大量農民相互隔絕、零散耕作,一方面信息極度缺失,在不了解市場需求的情況下無序生產,另一方面互相之間過度競爭,打壓價格,只能被動地任由上游開價宰割。
國內玉米生產遠遠超過需求,是過去種玉米不賺錢的原因之一。2020/21年度,全球玉米結存量接近3億噸,僅中國就占了超過2億噸,占比超過70%。
上游收購商為了利潤最大化,也會盡力壓低田間收購價,將其維持在農民剛剛好可以保證生活和再生產的水平,甚至在市場波動大的情況下再往上游轉嫁風險,導致農民虧本。
菜價漲了,農民不賺錢,菜價跌了,農民最虧本,這樣的例子比比皆是。
你下游零售商賣得再貴,改變不了上游農民相較于中游環節議價權低的現實,那也白搭。
東方甄選的玉米能賣出比市場價貴1元,然后讓利給中游環節,中游環節就會讓利給農民嗎?不好意思,批發商們會笑嘻嘻地揣進自己口袋。
換言之,只要新東方還不能掌握零售、運輸、批發的整套供應鏈,不能直達農民,那他們賣得再貴,和農民也沒什么關系。
事實也確實如此,根據中國新聞網的最新報道,在新東方售賣的鮮食玉米產地——吉林省公主嶺市,去年當地普通質量的鮮食玉米收購價為0.35元/根,質量最好的鮮食玉米收購價為0.85元/根。“今年收購價預計約為1500元/噸-1200元/噸。”
神奇的鮮食玉米
所以我們可以得出結論,東方甄選賣的“6元玉米”并沒有讓農民受益?
倒也不是。
事實上,“6元玉米”真的讓農民的收入提高了,但是這和新東方沒什么關系,關鍵在于其售賣的“鮮食玉米”產品本身。
過去種植的玉米,絕大多數是在成熟后采摘、儲存,用來養牛喂馬、加工釀酒,或者當作工業原料,少量會在加工成玉米碴、玉米面后充當糧食食用。
而隨著經濟發展,人民消費水平的提高,一些具有特殊風味、品質上佳,可以當作果蔬食用的玉米開始逐漸在市場上流行,這就是鮮食玉米。
現在市場上見到的甜玉米、糯玉米,都是鮮食玉米。
種植鮮食玉米,在很多地方顯著提高了農民收入。例如農業農村部網站去年報道的一篇文章中,山東萊西市普通玉米畝收入約1600元/畝,而鮮食玉米畝收入為3000元/畝,農民收入近乎翻了1倍。
這種盛況自然不會是中游批發商、下游零售商良心發現、主動讓利的結果,而是這種誕生于新時代的農產品正在倒逼農業生產方式變革,從而提高了農民的議價能力。
和傳統玉米不同,鮮食玉米吃的是未成熟的幼嫩果粒,要搶在呼吸作用把內部糖分消耗之前,享受它的鮮美滋味。
這意味著,從農民采收,到批發商收購、運輸,再到零售,都有很高的效率要求。
貼近市場的中下游環節還好說,但傳統的農業,和效率這個詞是根本不搭邊的。
小農生產在空間上零散會極大影響采收效率,無序競爭會導致市場供求進一步錯配,如果不加以改變,會拖累整個鏈條上的參與者。
結果是,以前從小農競爭中得利的中上游環境,反倒開始主動幫助農民改革工作方式和效率。
在絕大多數鮮食玉米給農民增收的報道中,你都可以看到一些字眼,包括“土地流轉”、“合作社”、“訂單”、“合同”等。
沒錯,為了提高采收、運輸、銷售的效率,目前在鮮食玉米領域,一個大趨勢是中游參與者組織農業合作社,向農民統一下訂單,按需生產。在這個過程中,他們還會教授所需的農業知識,提高種植效率。
農民被這樣組織起來的一個客觀結果就是,信息交流加強,過度競爭被消滅,從而增強了他們的議價權。
當然,農民議價權提高,不代表壓縮了中下游參與者的利潤空間,否則他們也不會主動參與進來。
整體推論,相較于傳統農產品,鮮食玉米整條流通鏈上的利潤都增加了,只不過農民增加的比例更多一點。
那么這個錢從哪里掏來呢?當然是從買“10元3斤”玉米到買“6元1根”玉米的消費者的口袋里。
不過對于消費者來說,花更多錢買更少的東西,顯然也不吃虧。
這也是新東方的問題所在。如果他們坦誠承認價格貴,然后解釋產品是精挑細選,加上運輸、人力等各種成本綜合考量出來的價格,讓消費者感覺這個產品配這個價格很值,這沒問題。
但是打著“谷賤傷農”的幌子,販賣情懷,自己賺得缽滿盆滿,卻把中間的利潤都推到種植玉米的農民身上,顯然不太妥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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